很久之前,学校组织去公园春游。那个公园里有一间展出畸胎标本的小房子。
我和姐姐同班。我们坚持要拍在一排,这样可以牵着手,破坏了男女各一列的队形。我不愿意进那间屋子,她笑我是胆小鬼。
“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出生前死掉了的话,剩下那个就不会知道对方了吧?”我问。
“对啊。”
我只在门边虚眼看了看。有不同部位相连的连体儿,装在玻璃罐里,看上去像扭曲的泥塑。姐姐说也想进去参观,松开了我的手。如果妈妈怀胎过程中出了一点岔子,我们可能也会变成那样,甚至活不下去。
虽然是长得非常像的双胞胎,有时候旁人要靠头发上蝴蝶结的颜色来区分我们,但姐姐比我成熟,有很多主意,总是神采飞扬的。
即便如此,我们还是有相通之处——英语怎么也学不好。为此,妈妈给我们请了家教。那个人好像还是大学生,初见时似乎挺和气。
一开始确实是那样。可是后来他发现我是一块朽木,发音也发不准,教也教不会。每读一个词就看到他的嘴角撇得更低。
“算了,小智,就到这儿吧。”他纠正我几次之后失去耐心,最后抽走那本书,按住我的肩膀。大概听我读单词会让他折寿。
虽说我们一块坐在书房里的同一张桌上上课,更多时候,他只是对着姐姐讲,站着向俯身,一手搭在椅背、一手在课本上指指划划。那只胳膊快要揽住她肩膀了。姐姐的领悟力更好些,也更积极;他也乐意为她穿插几句笑话。我听见了当然也忍不住会笑出来,但他立刻会转过头瞪我。我只好尽量不出声,把椅子移远,盯着鞋尖发呆或者瞪大眼睛看磨砂玻璃书柜门里的书脊。
不仅英语没能学好,我可能还成了碍事的人。姐姐课后和我聊英语课的乐趣,藏藏掖掖地顺便表达英语老师的有趣,我却完全不能体会。
今天也是一样的情况。
“你留在这也听不懂,在这也是浪费时间。先回房间休息吧。”过了半节课,他突然这么说。
“我在旁边不会妨碍到你们的。”我说着还是慢吞吞地站了起来。
“不行。你会让小睿分心的。”他的语气不容反驳。
他催我出去。姐姐探出他的撑在椅背的胳膊望着我,不发表意见,仿佛忘记了转向的向日葵。
就是在合上门的时候,我想起以前春游的时候去过陈列畸婴的小馆。如同猝不及防被推进了长满草的水中。我们的手在某一个难以追溯的瞬间松开了。我全心全意地祈求着回到那一瞬去——可能的话,我们都不要踏进那一扇门。
我走到客厅去,坐在沙发上,软垫深深凹陷。墙上挂钟的声音令人心躁。天气闷热,头发被汗水打湿,全粘在了脖子后面。
不久是姐姐开了门出来,沉默地走来我的边上。我们不发一语地坐着,黑色的电视机屏幕里映出我们两人的影子,像秋天枯枝上站在一块的鸟。我想握一握她放在一旁的手,但她的手很快缩回去,搭在自己膝头。
“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。”老师挎上单肩包从里面匆匆忙忙出来了。姐姐坐着不动,以往她是要追上去告别的。他已经“砰”地关门了,她仍木在原地。
我站起来,拿起茶几上的折叠刀塞进裙子口袋,把姐姐的蝴蝶结取下来系在自己头发上。她愣愣地抬头看我。
“我马上回来。”

“老师。”我追到楼梯口,特地抬高了嗓音,挤出轻快。
他果然把我听成姐姐,放慢脚步,转过一半的脸上露出一丝获救似的期待。
我用尽全力,把刀捅进了他的后腰。

评论 ( 4 )
热度 ( 61 )

© 热狗的聚变反应堆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