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位的夫人穿着朴素的咖啡色连衣裙,看起来还算年轻,衬着杯里荡漾的茶汤。大厅里挂着十八世纪风格的静物油画,酒杯、石榴、梨和葡萄像腐肉一样堆在桌布上,半梦半醒,等待秃鹫或某人的尖手指来拨弄。我喉咙发干也没喝杯子里的茶,由着水汽越飘越薄。
我只好在桌下玩手机。所有游戏都耗费生命。只要点击几个图标就可以建造城市。我梦想生活在手机应用里,来回走动,停止思维。我打开电子邮件编写新邮件。“救命!”这样打满了一屏幕。
我对她毫无威胁性,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的。无论我比她高出多少,骨骼坚硬与否,只要冠以“先生的学生”这一身份,她眼中的少年男子一概无异于爱狗人士眼中的阿拉斯加或哈士奇。踩着门前印上“出入平安”的红色垫子,我就感到扑面而来的母性。
我不应该来这里。但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。
我徒然计算着时机,思索放下茶杯起身的动作,从桌前到门前的步数。
起因是他说想离开。家庭、单位、同事、学生,都令他痛苦万分。他说这些的时候微微笑着,表情像是对话语的否定。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去死?我看着他温和的面容,只想砸上一拳。接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,他继续批改我的练习题。
而这个人的存在就像是神对我的怜悯,或者神本身。我刻在肩头的十字架或许能让神感受到我的血温。他的世界特别温柔,笼罩着稀薄的蓝色和一团内脏般柔软的光。他喜欢熬汤,每晚都捡些星星作为佐料。我如信徒般爱他。
大约半月前,他无意说起不能用手机买车票。我顺口答应帮忙,只要他告诉我证件号码。
——那会儿我下载了一个可以预购车票的手机应用,打开后才发觉不同寻常——没有起点也没有目的地,除出发日期外可供选择的似乎是车厢中放映的电影和车票数量。那些电影我闻所未闻。
像个恶意的诈骗游戏,而谁也不会费神对其认真。过后我再打开App Store输入名称搜寻应用,竟然无结果。
我没有当真,也懒得重新下载另一个同类应用。购票之后,居然也真的收到短信通知。
出发的时间,预定在今天。
这事可说是我和他共有的唯一私密。其他任何一切无不拆散或摔碎着给人看过。愿他旅途平安。从我进门到现在壁钟的分针只转动了七十二度。十二点半,出发时间遥遥无期。如果尴尬的沉默仍然持续,恐怕我也难以找到理由在此安坐。
“啊。我想起来,日前老师答应借我一本参考书。”
“书叫什么名字,我来给你找吧?”
“不记得了,大概是绿色的封面,”我举起茶杯假装抿了一口,“老师上周说他就放在书房里……方便的话,可不可以让我进去?”
“当然。跟我来吧。”
我出于礼数的顾忌并没有直接动手。我确实容易紧张,手里全是汗。师母在台面和书柜间来来回回,边找边收拾,动作很是麻利。那本书子虚乌有。我做的一切只是要拖延。
后来我恰好看到了一本封面近似先前的胡诌的物理教学参考书,为了表现得尽可能自然合理,索性指出就是那个。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分钟。这时要是再不说点什么就只能转身告辞了。
仿佛是回应我的心意,我的饥肠及时地发出了微弱的鸣声。在这小书房之中,倒是掷地有声地令人赧然。
哎呀,也该是饭点了。留下来吃饭吧?师母微笑道。
那怎么好意思,太给您添麻烦了。我说着,尴尬得几乎忘掉了来此的原由。我相信了自己只是普通地到老师家中探访,却与他擦肩而过。
没事的。再说,你老师没说过不回家吃饭,我们边吃边等不是正好?
我说了些乱七八糟的客套话,随她走出房间,重新被安置在客厅。厨房里响起锅铲的磨擦和敲击声。




未完待续(大概有续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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