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用撑衣竿把一件旗袍晒起来。这年头应该没什么人把旗袍当日常的衣服穿,至少我是没很见过。那是接近黑的紫,像是某一种蝴蝶翅膀的颜色。她大概是捕捉到我的目光,晒好了衣服就投来视线对我挥了挥手。我没挥手,光是脸颊僵硬地笑一下,也不知道她看到没。
她的家就在我楼上两层,自己开了个画室,每天有高中生在楼道爬上爬下进出她家。我对她知之甚少。也许我随便去找个什么人问问就会知道的,但好像擅自打听她的名字也很冒失。我也没那么想了解。
我不大会看人的年纪,猜想着她或许比我大不了太多,从学校毕业没多久。说来可笑,我也实在没认真打量过她的样貌,在模模糊糊的印象里,感觉是漂亮的人。我不常看到她。多瞥见一次,那个形象就稍微再具体一些些,但总也像隔着烟,或者是浸在光里,没有细节。
这个人除了和我住在同一栋楼里之外,跟我没有丝毫的关联。可我时不时就想起她,说不出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情在想。那件旗袍在她阳台挂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收回去,我偶尔会在楼下远远地望一眼就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地走开。
我们物理距离最近的一次是某天傍晚,我赶着去上晚自习,而她或许要和一个女学生一块吃晚饭去,谈着荷尔拜因,轻快的话音像是某一种鸟类。跟在我后面一路从楼梯走到小区门口。两个人的脚步声偶尔和我重合,也许时不时能踩着我的影子。那一段路似乎走了特别久。我像一个移动的蝉壳,由风拖着。她们的话音从我旁边不着痕迹地掠去了。我原本空白的脑海里开始盘旋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:荷尔拜因,羊脂似的手臂,旗袍,楼梯角落里的纸团,通下水道的广告,巷口的派发的宣传册。
终于,好奇驱使我在周末的中午走进她的家门去——门没关,半掩着,方便学生进出。我犹豫着敲了敲门。屋里有一股可以实在闻出来的静谧的气味。客厅和餐厅腾空了,摆画架和小板凳,角落里是一些石膏几何体,一些静静干瘪的水果,堆在衬布上挨着陶罐。
“哪位?”
她走出来,头发编成一条辫子,穿着非常休闲的T恤和牛仔裤。我终于看到她的脸,眼纹比我想象中略重,但样子也还是美。她微微笑着,征询地看我。我胃里突然一阵痉挛,捂着嘴以免失态呕吐。酸水模糊地泛到喉头又退了。这一系列动作大约很滑稽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一边茫然追忆之前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一边装作对学画有兴趣,结结巴巴地说有点想当艺术生,同时想要就此转身逃跑。她领着我稍稍在屋里转了转,让我看墙上和画架的学生作品。以她为模特的一幅素描也在其中,画里的她穿着那件在阳台上晾了很久的旗袍,两手相握,笔触简略交代了我一直看不清的深色花纹,紧贴着皮肤。
“想学吗?”她轻快地问了一句,好像在问我要不要吃个苹果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没事,可以慢慢考虑呢。”
我仔细揣度屋里气氛是否适合离场。她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,仍抿成笑的弧线。我无法进一步靠近她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我说。
我飞快冲下楼去。朦朦胧胧地感觉心头蒙上一股酸涩而油乎乎的东西,泛开之后结冰在四肢末端。我恍然觉得那是渗漏的紫色,从那件阳台上的旗袍滴落流动,蒸发为毒物穿透门板和地砖,刺穿我。我站定在自家的防盗门前用力呼吸,满脑子回荡着刚才简短而没有内容的交谈,突然又记不起她的脸了。我为什么要想能不能靠近她?我猛地摇了摇头,拔出钥匙开了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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