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躺在栗子的大腿上,任由她摸我的脸和头发——这画面未必赏心悦目,或许看起来跟拨弄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差不多。我喜欢肉体的——行为的亲近。也仅限于此。过路人对此见怪不怪。同理我们也常在接吻。这样可以消磨时间,摒弃思考。但我想人们接吻的样子往往很丑,跟漫画或影视剧里表现的不是一回事。我无意让你认为她外表迷人——虽说也不妨是某一种迷人——她非常细瘦,也矮。易于过敏的皮肤总是发红冒出颗粒,嘴唇总也合不拢似的。我有时恶毒地想,这副身躯又何需生出思想?可她偏有一股写在脸上的聪明劲儿,似乎总在打着鬼主意。你得当心。
这会儿我就从跑道边的树荫下盯着远处的太阳,实在看不出它是一种什么颜色——强光最终逼退了我的视线。太阳,对人类而言是灿烂的极限,不吝挥霍它的光辉。驾车的少年疯狂驶入海去,毁灭的金辇发出烧透天际的光来,却也有凝血和新锈的厚重。那是少年最后的嘶喊了,他要彻底地任性妄为。
我的绝望听起来又美又快乐。但那都是我一手造成的。我把自己无数细小的挫败和深植骨髓的恶劣懒惰串成故事供人发笑——“你多可爱啊,”他们说。我当然可爱。地狱的业火也有红莲似的魅惑和撩拨心弦的摇曳光焰。
我和栗子为什么走在一起?因为闻到了像将烂的苹果一样发酵的甜味。在腐坏的边缘正是最为甜蜜的时候。唯一缺憾在于我们没法吃掉自己。我们从很久之前就认识——也就是擦肩而过前偶尔开几句玩笑的程度。我要重回我的堕落当中了!初中毕业的时候,本以为我们可以顺利分别,她就在我的课本上擅自留下了这么一行字。我深受感动,从中读出法厄同堕海的气概。
那么我也向下坠落吧。
本月有五个人旁敲侧击对我告白。可她们知道我什么呢?我不能给任何人爱,顶多是揉皱的游乐园的入场券,换得从摇摇欲坠的摩天轮顶端狠狠摔在草坪上粉身碎骨的惊喜。随意堆高的沙之城堡只要一脚就可以踏平。我不懂他人。路过的孩子们的手臂像白孔雀的颈子似的,相互搀着勾着、用谎话和大话编织友情——我不知道人和人之间是否真的存在感情。至少我没有。我是一具空壳,一条堆满垃圾的通道。我也搞不懂我爱不爱她,但想这类问题没什么意思。
“我们去海边吧。”栗子在我上方说。我于是拿出手机搜车票。
第二天我们搭上班车去了最近处的临海城市。下了车之后都感觉很糟,不再有到真正的海边去的心情。出游计划就这么被打乱了。我们坐在候车室里吃掉了带来的所有零食,为的是返程后下车那时还能痛快吐一回。可就在我买好回程票的那一刻,她改主意了,说还要再向海边出发。变化比天气还多端。
我也不是很介意。做什么都差不多,哪怕站着不动乐趣也会自然而然地扑过来。我常被想象感动,幻想世间存在能洗涤罪孽一般清明的风景。然而任何地方都非常普通,下了公车是一片烂尾楼,刚成形的假日酒店的水泥死胎被撇在路边。她指向路标上的海滩公园。
新世界坐落在我们眼前。游人寥寥无几,周边小店挂出样式难看的鲜艳泳衣和动物形状的救生圈。冰柜上层是饮料,最下面是看起来不卫生也不新鲜的水果。白色沙滩上偶尔看到些空瓶之类的东西。波赛冬的领域在此漫开。我把裤脚挽到最高走进海水,想要看清视野尽头。大海张开玻璃般的牙床,致以热烈的欢迎。水面下像藏着透明的毒蛇,皮肤冰冷,漫不经心地游荡,缩紧肌肉就能将人绞断。若能把我生吞也不赖。
“给我们拍一张照吧?”栗子死皮赖脸地央求旁边不认识的女孩。她看起来很为难。我们的乐趣也在于让人为难。按下快门后女孩突然变得活泼,主动谈起天来,说这片海域稍深的地方也许有潜鲨,边说边用眼角打量着我。
拍立得照片里面的我们看起来既模糊又荒唐,我搭着她的肩膀的手大概是晃动了。栗子接过那张照片后看了几眼就收进了自己包里,可能打算留着向谁展示吧。听说她正迷恋着什么人。我仍那样站在海水里,想着远处可能存在的奇异动物。如果我们待得久一些就会看到藻类一般泛滥的黄昏。
但是我们踏上了返回汽车站的公交车。
风吹得我头疼。窗外掠过一处爬满藤蔓的小学校舍。我握着她渗汗的手失礼地联想起蛞蝓。淡红的蚊子包自她纤细的手臂鼓起。这场临时起意的旅行说起来寒酸又好笑,一点不成样。但要是写成故事却好像会变得浪漫。你知道,总是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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